弟弟, 天堂裡可有大學?


在我3歲那年,父親患了一場重病,沒捱多久便去世了。那一年,弟弟兩歲,母親從此沒再嫁。

6歲的時候,母親將我和弟弟一起送進了小學。從此,我和他形影不離。初中、高中,始終在一個年級,一個班,我們總是相互鼓勵、共同進步。

1994年夏天,家裡同時收到了兩份大學錄取通知書。全村都炸開了鍋,我們一家人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。可是沒興奮多久,母親便犯愁了。近萬元的學費,對於我家來說,無疑是個天文數字。母親賣了家裡所有的豬、雞、糧食,又翻山越嶺東家西家去借,直到報到前幾天,才湊了4000多塊。

一天夜裡,母親把我和弟弟叫到一起,還沒開口眼淚就流了出來:“娃兒啊,你們雙雙考上大學我很高興,可是,家裡這個經濟能力,即使去賣血,也只能供你們一個人去唸書了……”

我和弟弟在一旁靜靜地聽著,默不作聲。許久,弟弟低聲地說:“姐姐去。”我看​​了看弟弟,他的臉漲得紅通通的,一副義無反顧的模樣。母親用衣袖擦了擦眼淚,沒有做聲。

我對母親說:“還是讓弟弟去吧,我始終是要嫁出去的。”我知道自己說這話有多麼的言不由衷。上大學是我們農村孩子的唯一出路,我做夢都想跳出“農”門。

弟弟說:“還是你去吧!我在家裡多少算個勞動力,還能夠幫娘下地幹活,好供你讀書。如果我去了,你們兩個在家能夠供我嗎?”

爭論了很久,還是沒有決定。那個夜晚,外面很靜,靜得可以聽見屋內每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聲音。

第二天,弟弟很早就起了床,他站在堂屋裡說:“娘,還是讓姐姐去吧,她上了大學,將來才可以嫁個好人家。”聲音不大,卻足以讓屋裡的每個人聽得流淚。

我和母親起床後,在桌上發現了一堆紙末——是弟弟的錄取通知書,已經被撕得粉碎。他幫全家人做了一個最後的決定。

送我上火車的時候,母親和我都哭了,只有弟弟笑呵呵地說:“姐,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啊!”聽他的話,好像他倒比我大幾歲似的。

1995年,一場罕見的蝗災席捲了故鄉,糧食顆粒無收。弟弟寫信給我,說要到南方去打工。

弟弟跟著別人去了廣州。剛開始,工作不好找,他就去碼頭做苦力,幫人扛麻袋和箱包。後來在一家打火機廠找了份工作,因為是計件工資,按勞取酬,弟弟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小時甚至更長,這是後來和他一同去打工的老鄉回來告訴我們的。弟弟給我寫信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。

每個月,弟弟都會準時寄錢到學校,給我做生活費。後來乾脆要我辦了張牡丹卡,他直接把錢存到卡上去。每次從卡里提錢出來,我都會感覺到一種溫暖,也對當初自己的自私心存愧疚和自責。

弟弟出去後的第一個春節,他沒有回家,提前寫信回來告訴我們,說春節車票不太好買,打工返鄉的人又多,懶得擠,而且春節的時候生意比較忙,收入也會相對高一點。我知道,他哪裡是嫌懶得擠車,他是想多省點錢,多掙些錢,好供我讀書啊!

弟弟後來又去了一家機床廠,說那邊工資高一點。我提醒他:“聽說機床廠很容易出事的,你千萬要小心一些。等我念完大學參加工作了,你就去報考成人高考,然後我掙錢供你讀書。”

大學終於順利畢業了。我很快就在城裡找了份舒適的工作。弟弟打來長途電話祝賀我,並叮囑我要好好工作。我讓弟弟辭職回家複習功課,準備參加今年的成人高考,弟弟卻說我剛參加工作收入肯定不多,他想再幹半年,多掙一些錢才回去。我要求弟弟立即辭職,但弟弟堅持自己的意見,最後我不得不妥協。

我做夢都沒想到,我的這次妥協卻要了弟弟的命。

弟弟出事時,我正在辦公室整理文件,電話鈴響了,一口廣東腔,隱隱約約聽得出那邊問我:“你是黎兵的姐姐嗎?”我說:“是,你有什麼事嗎?”“你弟弟出事了。請你們馬上過來一趟。”我的腦袋“嗡”的一下就大了。趕忙問出了什麼事?那邊說,由於機床控制失靈,黎兵被齒輪軋去了上身半邊,正在醫院搶救。

我和母親連夜坐火車趕赴廣州。當我們踉踉蹌蹌地闖進醫院時,負責照顧弟弟的工友告訴我們,弟弟已經搶救無效,離開人世了。母親當時就暈倒在地上。

在醫院的停屍房見到了弟弟的遺體。左邊肩膀、胸部連同手臂已經不在了,黑瘦的臉部因為痛苦而嚴重變了形,那種慘狀讓人幾度暈厥。

弟弟生前的同事告訴我們,在醫院搶救之際,弟弟還要我們千萬別通知他的家人,他說不想讓我們擔心。

清理弟弟的遺物時,在抽屜裡發現了兩份人身意外傷亡保險,受益人分別是母親和我。母親拿著保險單呼天搶地:“兵娃啊,娘不要你的錢,娘要這麼多錢幹啥啊!娘要你回來!你回來啊……”

還有一封已經貼好郵票的信,是寫給我的:姐,就快要過春節了,已經3年沒有回家,真的很想念你們。現在,你終於畢業參加工作了,我也可以解甲歸田了……

弟弟走了很久,我和母親都無法從悲痛中走出來。不知道天堂有沒有成人高考,但是每年,我都會給弟弟燒一些高考資料去,我想讓他在天堂裡上大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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